媽媽的香水
朋友風塵僕僕地要去13區中國城買月餅, 聽說有一家用古法熬蓮蓉的餅舖”比香港道地好喫”. 我一聽, 非常不要臉地搭順風車, 請朋友幫忙買幾個. 然後約在蒙馬特的咖啡館交接.
先喫紅豆單黃, 再喫芋頭單黃. 「有沒有覺得一股奇怪的味道？」朋友問. 我又咬了一口, 甚麼奇怪的味道? 我只覺得淡, 糖太少? 鹽太少? 口感有點Q, 是不是不敢放豬油, 為了給素食者喫?
朋友: 不是, 是一股工業香精的味道. 我半信半疑地: 嗯嗯嗯, 可能.
在咖啡館嗑掉半顆, 晚上回家翹腳看Netflix嗑另外一半時, 猛然想起: 豬頭, 我這兩天鼻塞啊, 哪嘗得出甚麼工業香精!
我的嗅覺算得上靈敏, 但是不好.
我的意思是, 我常常可以聞到別人不太聞得到的很幽微清淡的氣味, 但是對於辨識氣味的本質 – 就是品酒時常說的聞到皮革菸草蜂蜜香草檸檬蘋果蜂蠟煙燻 - 我就很低能了.
我猜, 這來自我媽的遺傳. 記得以前在家時媽媽不時突然說: 那甚麼味道? 我掀著鼻子聞半天甚麼也沒聞到. 媽會突然說”是不是昨天垃圾沒倒?!”之類的. 我還常常覺得是媽媽年紀大了, 疑神疑鬼. 或是藉機支使我們做家事. 但事後往往證實我媽是對的, 她的嗅覺確實很敏銳.
當然啦, 嗅覺敏銳對當事人未必是一種造福: 老是聞到別人聞不到的(通常是不好聞的氣味), 日子過得比較痛苦, 還要被別人說你神經兮兮, 疑神疑鬼.
媽媽過世後我整理她的房間時發現了幾瓶塵封多年的香水, 有的連包裝都未拆封, 有一瓶不知是揮發掉了還是用掉了, 剩2/3. 算一算, 恐怕也有30-40年了.
雖然緊閉著, 還是有淡淡的香味飄出… 那確實是媽媽的香水, 我以為遺忘很久很久了的香味. 我用鼻子在空中努力地尋找, 腦袋念頭也努力回想, 像在虛無飄渺的時空捕抓一絲遠年的模糊的幽魂.
這個味道我很久沒想起來了, 我猜我媽也是. 她退休後似乎也不怎麼用香水, 不像年輕時那麼愛趴. 可是不知為何, 一聞到這款迪奧的Miss Dior Diorissimo我的記憶立刻回到從前媽媽身上的那股香味, 像料理鼠王裡那個嘗到普羅旺斯燉蔬菜變回小孩的評論家柯柏.
但是媽媽的香水我是到了法國很多年, 認真地學了點辨識氣味後才知道原來那股香味(主要)是鈴蘭. 還有茉莉與玫瑰, 五月玫瑰.
Diorissimo這款香水是時裝大師Christian Dior和當年品牌的調香師Edmond Roudnitska合作在1956年推出的, 濃豔高雅, 貴氣十足.
其實非常符合我媽的個性, 以及當年她想在社會闖出一番天地的野心與嚮往.
當年媽媽戴這款香水時應該剛問世沒多久, 她已經趕時尚戴著到處跑, 還是最昂貴的香精parfum, 不是淡香水. 真是高級的媽媽. 可惜愛香水愛趴這一點我沒遺傳到.
找不到手上這瓶香水的購買年份, 顏色已經變成琥珀了, 像陳年干邑. 據說那個年代的香水用的原料都是最精純的天然原料, 沒有(或極少)工業香精, 不像現代香水常用工業香精. 也據說陳年後香味也會有熟成變化(不是變壞).
不知是瓶蓋卡住還是黏住, 打不開了. 不過反正我也用不上.
就讓它塵封著吧, 有些味道在記憶裡是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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